刚参加工作那会儿（续一）

霜晨

       刚参加工作那会儿（续一）

        上文说到的那位农场工头之一，陈姓老人（肥东人），我们叫他陈大爷。后来听说他解放前是牛马市场的经纪人，我们就问他怎么区分牛好还是不好。他就不厌其烦地一五一十向我们介绍牛的知识。
        有一次我们一起喝酒，他喝多了点，就不住地重复：这个牛哎，牛哎……说不下去了，就停下来，过了一会，就问旁边人：我江（刚）才讲什么家伙？我们说你剛才讲牛。于是他又说牛：这个牛哎、牛哎……这个牛是个好东西。龙（农）村里没有牛不中，没有牛怎么犁田？
        我们问他一头牛大概值多少钱？他说了个数。我又问他桌下正在啃肉骨头的狗值多少钱？他很干脆地说：狗是不上台面的东西。
        我们又和他开玩笑说：你是日本早稻田大学物价专业毕业的。还说他曾著有一本《物价教程》教材。他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高八度叫起来：我要是上大学、出了书，还到这块来干事？我疯了！
        1973年初，雪出奇的大。蚌埠市教育局安排人员慰问下乡知青。学校安排我与另一位中年教师前往。我们被分到泗县。汽车将我们送到泗县城后就分头步行前往各个公社。
        我们两人是到新集公社。可是茫茫大雪将淮北原野遮盖得严严实实，别说看不见路，连村庄与大地都被笼罩在满眼白色中。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在没膝的深雪中艰难前行。从头到脚都被白雪包裹，而鹅毛大雪还在不断地下。球鞋里灌满的雪早化成了水，浑身热汗涔涔，呼出的热气在眉毛睫毛上结起四条厚厚的霜。
        好不容易走到一处村庄，正好有一小伙子在房前看雪，我们像见到救星样问他：去新集怎么走？因为此前看到的村庄家家都是关门闭户、毫无人踪可寻。那小伙子对我们说：俺们这是小烟墩，到新集还有不少路呢！我们顺着他手指的大致方向再次走向漫无边际的皑皑暴雪。
        好不容易边走边寻村庄找人询问，大约近晚时才找到了新集公社，住进了公社简陋的小招待所。我们将湿透的球鞋用煤钩支起架在公社食堂大灶的炉门口烘烤，也顾不上一路上的汗水，就连人带汗湿的衣服睡到了床上，因为也没地方洗澡。
        晚饭只有大白菜羊肉汤加贴在大铁锅上沿（下半部分是羊肉汤）的半斤一个的长馍。我不吃羊肉，也不喜欢吃大馍。但不吃又不行，只好勉强吃了点满是羊膻味的大白菜和三分之一的大长馍。
        一夜过去，稍好过了一点。早餐是八角一根的可不付一两粮票的议价油条，就着开水连吃了两根加四分之一长馍。
        公社领导派一位范姓武装部长带着我们踏雪往各知青点慰问。说是慰问，什么东西也没有，好象只有一封市革委会的慰问信。
        我们三人来到一个知青点。只见冰窟般的矮小草房内四五个十六七岁的男孩正围着一堆燃着的麦草烤火。屋角房顶处还有点漏风。空旷的一个两间连通的大房间里，除了几张用草绳绷的床、各人一个装衣物的小木箱、几个小木凳、脸盆、脚盆外，几乎空空如也。见我们去了，他们显得很亲热。问他们有什么困难，他们说：就是雪太大天太冷，也没菜吃，但我们能坚持。
        到了午饭时间，男孩们七手八脚烧了饭及腌菜、鸡蛋汤招待我们。没有饭桌，将一个大脚盆倒扣，放上菜碗，小板凳不够，他们让我们坐了，自己则站着吃。
        吃完饭又坐了一会，我们准备到下一个知青点去。范部长临走说了句：我们也不给你们钱了。实际上我已将自己的一元五角钱和两斤粮票悄悄塞在了我坐的那张床枕头下面。
        我们三个人刚出门不远，其中那位项姓男孩就追了出来，一心要把钱和粮票还给我。可能此前他已注意到我翻了那枕头一下。我说什么也不肯收，他却执拗地要还给我。拉扯了半天，他将钱和粮票一把塞在我手里，转身就跑，望着他瘦削的背影，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在他们眼里，我们代表上级。作为个人，在他们面前，我是过来人，因而对他们的处境极易引起共鸣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会在泗县新集公社转了好几个知青点，由于雪太大，步行速度快不起来，直用了好几天才结束。到了返蚌的日子，我们又从新集走到泗县城。可是由于雪太大，客车班次太少，泗县买不到去蚌埠的汽车票。没办法，我们只好买了蚌埠经泗县至江苏睢宁的票，然后再从睢宁直接返蚌，终于结束了这次极为艰难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