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梅岱散文新作《明斯克钩沉》(《人民文学》2018年第4期),记述了作家2013年秋天访问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的见闻与感怀,讲述了埋在时光深处的明斯克的“城南旧事”。作家选择了印象极深的三个场景置换为三个画面相对独立、题旨彼此呼应的长镜头,就此展开立足当下而又思接百年、物与神游而又神驰象外的描绘与感发,读来让人情潮起伏,思绪万千。 翻阅过往的笔记,看到二〇一三年秋天访问白俄罗斯的一些零星记录,思绪便回到那年在明斯克的日子。 (一) 明斯克,作为白俄罗斯的首都,名气不是很大,更算不上世界名城。没有举世闻名的胜迹,没有匠心独具的建筑,也没有令人陶醉的景致。不像有的城市名头大得盖过它的国家,人们可能对这座城市耳熟能详,可要问在哪个国家却答不上来。 第一次踏进明斯克的街市,使人眼睛一亮的新鲜感还是有的。宽阔整齐的林荫大道,比肩排列的“苏式”建筑,虽然单调古板了点,但气势还是恢宏的。临街楼房的阳台上,绽放着一簇簇艳丽的鲜花,可以体味到主人们热爱生活的情趣。街道交汇处多是石块铺就的街头广场,或者是绿树红花掩映的袖珍公园,广场和公园中多有风格迥异的雕塑。城中有一条静静流淌的河,开阔的河面上,不时有白色游艇驶过,河堤被浓绿的草坪覆盖。 出了城,就是大片大片青松和白桦混杂的树林,这次入住的宾馆,就在密林深处的一个小湖边上。据说苏联时期,从莫斯科来的重量级人物,像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戈尔巴乔夫等都曾在这里住过。 一个国家的首都在很大程度上可以代表这个国家。道理很简单,它是国家的政治中心,是这个国家最具象征意义的城市。所以,一般来说,你到一个国家,十有八九先是来到首都,像我们这些因为公务到一个国家,其实多半也就是到那个国家的首都。这不,这次到白俄罗斯来,两天多一点时间,活动都在明斯克,办完事背包走人。如果有人要问对白俄罗斯的印象,可说道的也只能是明斯克的印象。 对白俄罗斯的确是既熟悉又陌生,讲熟悉,因为它曾经是苏联时期十五个加盟共和国之一,像我这样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出生的人,思想意识里大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苏联情结。白俄罗斯是“老大哥”的一部分,自然就有一种亲切感。要说陌生也是事实,除了对那位留着一撮小胡子、满脸刚毅而又常常敢于对西方世界说不和叫板的卢卡申科总统有印象外,对白俄罗斯的其它,包括它的历史和现实知之甚少。因此,在出发前,还真做了一番功课,查阅了不少有关白俄罗斯的资料。 提到白俄罗斯,人们自然想到和俄罗斯的关系。按照战国时期诡辩家公孙龙“白马非马”的逻辑,白俄罗斯自然不是俄罗斯啦。可要追根溯源回望历史的天空,白俄罗斯与俄罗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翻开斯拉夫的历史可以知道,大致在公元九到十世纪,东斯拉夫人形成了古罗斯部落。后来在古罗斯部落的基础上分化出三个独立的民族,这就是俄罗斯、白俄罗斯和小俄罗斯(乌克兰)。这不就是一棵大树长出的三个枝杈吗?三个民族当然是同宗同源的三兄弟了。 小俄罗斯是与大俄罗斯相对而言,而白俄罗斯之“白”有两个说法。一说是这部分俄罗斯人爱穿白色的亚麻布,有点像我们瑶族中的白瑶、黑瑶,是以穿白穿黑为标志。另一种说法,这白字有纯正、纯粹的涵义,即是纯正、正宗的俄罗斯。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就是比俄罗斯还俄罗斯。 小俄罗斯就是今天的乌克兰,而乌克兰人对被称为小俄罗斯很不以为然,因为俄罗斯的源头是从基辅公国说起的,基辅被称为俄罗斯城市的摇篮,俄罗斯文化之母。斯拉夫人共同的宗教——东正教也是从基辅发源的。他们说,乌克兰是斯拉夫的起点,为何要冠我们一个“小”字呢?是啊,兄弟姐妹谁大谁小是按出生早晚、年龄大小来排行的,不是你个子高、块头大就可以当老大,也不会因为你个子矮、身体弱就成为老小。 在明斯克的几天里,我十分留意这里的生活习俗,包括人们的待人接物、举手投足,都与我先前到过的莫斯科、圣彼得堡、伏尔加格勒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酸黄瓜,一样的红菜汤,一样的伏特加,一样的贴面拥抱,一样的“敖庆何拉少”,包括人们说话口气和神态都相差无几。我看过一位旅居美国的画家写的一篇俄罗斯游记,他说在俄罗斯城市,最亮的风景就是满大街的美女,他说到美国看美女只能到好莱坞,而俄罗斯街头随便看到的美女都可以做好莱坞明星。在明斯克街头,似乎有同样的风景,满大街来来往往的女孩,个个身段窈窕、妩媚动人,可谓美女如云。从这个侧面可以看出白俄罗斯人和俄罗斯人基因里的联系。 说到白俄罗斯与俄罗斯的关系,有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就是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影响世界格局变化的大事件——苏联解体。这件事还真能与明斯克扯上关系。苏联解体之初,白俄罗斯宣布独立。之后,俄罗斯总统叶利钦与白俄罗斯、乌克兰总统于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八日在明斯克签订独联体协议,给苏联旧有体制以致命一击。十二月二十六日,苏联最高苏维埃宣布苏联停止存在。从建立同盟式的独联体也可看出,三国关系非同一般。尽管如此,但现在已今非昔比,白俄罗斯、乌克兰都已成为独立的主权国家。如今的乌克兰与俄罗斯更是兄弟反目,形同仇敌。 我曾几次和白俄罗斯政府官员谈及这个话题,不知是他们对那段历史的记忆已经淡忘、模糊,还是有什么不便启口的难言之隐,反正都没有引起他们的兴趣。倒是一位开汽车的年轻人回应了我的问题。小伙子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虽然有过对苏联及苏联解体的经历,因为年龄太小而没有留下多少记忆,但谈到这类话题却毫无顾忌、颇有见地,有点像我们北京的“的哥政治家”,侃起来滔滔不绝。 我问他,人们喜欢现在的白俄罗斯还是喜欢苏联时期的白俄罗斯?他说,对苏联时期的白俄罗斯我没有发言权,对今天的白俄罗斯我当然喜欢,我们有房子,有汽车,有满意的工作,有幸福的家庭,有安定和谐的社会,大家生活得都很愉快,我当然有理由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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